荐书 | 见微知著——《细石叶技术人群的流动策略研究》读后

       细石叶技术是旧石器时代石器技术的巅峰。史前狩猎采集者将剥制出的细石叶镶嵌于有机物的沟槽中，从而形成复合工具。镶嵌有细石叶的矛前端兼具石质尖状器的杀伤力与有机尖状器的韧性，且能节省优质石料，并具备便携性和可维护性，十分适合高度流动的觅食生活。复合矛尖与矛杆衔接，在投掷器的帮助下延长手臂，增加射程，可用于长距离狩猎。这些优点使细石叶技术成为晚更新世，尤其末次盛冰期以来最理想、最实用的石器技术之一。万事有利弊，细石叶技术的代价就是延长制作时间和增加工艺复杂度，他们不得不注重各种原料的采办，杀伤性和韧性的平衡也使狩猎必须更多依赖于集体协作。虽然我国已发现了不少含有细石叶技术产品的遗址，也有不少文章问世，但细石叶技术背后的史前狩猎采集者的生活方式仍然鲜有系统论述，尤其能将细小的石器与宏大的史前史图景结合起来的专著更是极少。《细石叶技术人群的流动策略研究》恰恰填补了这个研究空白。

《细石叶技术人群的流动策略研究》

作者：仪明洁 

出版社：文物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4年11月

       作者仪明洁本科毕业于吉林大学考古学系（今考古学院），之后到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攻读博士学位。她在高星研究员的带领与指导下，参与了水洞沟等遗址的考古发掘，并完成了博士论文《旧石器时代晚期末段中国北方狩猎采集者的适应策略——以水洞沟第12地点为例》。在中国人民大学考古文博系做博士后课题与任教期间，仪明洁博士继续深耕细石叶技术研究，发表了一系列同行评审的中英文论文，为本书的写作夯实了基础，并入选文物出版社“考古新视野·青年学人系列”丛书。与博士论文相比，本书的体量有了相当幅度的扩展，也从单一遗址的研究扩展到了晚更新世人类史前史的规模。严苛的学术训练在保证研究可信度的同时，也拓宽了学术纵深，使之成为一本可以经得住时间检验的专著。

       本书从文化生态学理论出发，第一章讨论了狩猎采集者的流动策略，并引入了边缘价值理论，为后续透过细石叶技术审视人类行为奠定了理论基础。随后，在第二、三章分别介绍了细石器和细石叶技术相关的研究，以及古环境变迁和文化的多样性。这是对已有研究的回顾，也为水洞沟第12地点的个案铺设了舞台背景。该遗址作为博士论文主体，对石制品的细致研究不仅公布了详细的数据，对操作链和技术组织的推理也为解析人类行为提供了范例（第四章）。由点及面，从个案研究进入第五、六、七章的三大主题：细石叶技术的起源、中国北方细石叶技术的兴衰和旧—新石器时代过渡。这三个主题与第三章形成了呼应，是对前述现象的解释。在第八章的结语，回答了从流动到定居的机制问题，总结全书并与第一章首尾圆合，形成了完整的论证闭环。

       本书具有极强的问题意识。作者意识到细石叶技术本质上是个狩猎采集人类学问题。她没有拘泥于对现象长篇累牍的描述，也没有沉迷于对材料事无巨细的分类，而是主动地把狩猎采集者的流动性作为了解析人类行为的钥匙。作者为了能在人类学视角下开展相关研究，在攻读博士期间，到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人类学系访学，在贝廷格（R.L. Bettinger）教授指导下系统学习狩猎采集者行为生态学。作者将这些知识创造性地应用到水洞沟遗址第12地点的研究之中，尤其借助动态类型学和人类行为生态学中的边缘价值理论来理解资源的层级利用，并将行为生态学的模型用于中国北方广谱革命过程的解释。

       本书在方法论上采纳了归纳法与演绎法相结合的研究策略。作者带着史前狩猎采集者适应变迁的研究问题，从觅食行为的一般模式出发，考察细石叶技术背后的适应方式，并针对晚更新世环境变迁的背景做出了关于技术演变与资源利用的推测。在检验假说时，作者则全面分析了中国北方地区从大约距今3万年以来延续到新石器时代初期含有细石叶技术产品的多个遗址（重点介绍了27个），对其时空位置和组合构成都做了简明扼要的介绍。作者对水洞沟遗址第12地点出土材料识别出的模式进行了细致的分析，为论证原料采办与工具制作、石器类型与其他遗存、考古记录与环境变迁的关系等问题提供了精确、可靠的一手数据。归纳法与演绎法的结合在三个主题的讨论中得到了完整的展示，形成了一系列系统性的认识。

       可以说，仪明洁博士的《细石叶技术人群的流动策略研究》兼顾了狩猎采集行为生态学和石器分析，将宏观演变和微观差异可靠地结合到了一起，见微知著，真正做到了透物见人。为了进一步推动细石叶技术的研究，在此提出三个不成熟的看法和建议，供作者与读者参考。

• 第一，细石叶技术作为东北亚晚更新世以来的现象，更是全球细石器化的一部分，值得从多学科开展跨区域比较研究。地区间文化演变路径的异同应该如何解释？背后的动因有何不同？笔者虽从宏观生态学的视角尝试做出解释，但仍缺乏具体实证来支撑这么宏大的框架。本书的问世为解答这些问题提供了具有建设意义的、真实可靠的答案，希望有更多学者能做出本书这样精彩的研究。

• 第二，细石叶组合的时空分布需要进行细致的分析，并对背后的影响因素开展系统性的调查。本书与朱之勇博士刚出版的《华北地区细石叶组合演变研究》形成了呼应，对二者对细石叶组合都做了分期，也对技术演化和环境变迁的关系进行了探讨。这引发了一系列问题：如何兼顾时间意义上的文化变迁和空间意义上的技术差异？技术的限制因素和需求是怎样与环境挂钩的？细石叶技术是否代表类似新石器时代“考古学文化”意义上的人群？细石叶技术产品之外的工具有哪些特征和意义？这些都是解答旧石器时代晚期史前史的关键问题，也希望引起学界更多的讨论。

• 第三，在材料积累已达到一定规模的情况下，很需要透过细石叶技术的地区变异审视狩猎采集者的适应策略与决策机制。本书在结语提及多元的适应策略，包括高度流动的采食者、高效配合的集食者、相机而动的生产者和因地制宜的渔猎者。这四种策略代表更新世/全新世之交、旧-新石器时代过渡的适应方式。作者限于篇幅未能展开论证，这可以作为今后的研究主题。纬度地带性（温度）和经度地带性（降水）是否会对策略的选择产生影响？这四种策略是否有混合，是否会发生转变？细石叶技术的兴衰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都是具有挑战性的人类学问题，对于理解农业起源与扩散的过程十分重要。、

       《细石叶技术人群的流动策略研究》一书的论证相当严密，但也有一些可商榷的调整建议。作者在绪论中介绍了石制品的分析方法，都是针对水洞沟第12地点的。这部分与前后文脱节，可以考虑再版时移至第四章。调整后置于石制品概况之前可能更为合适，毕竟这一部分涉及不少分类和观察项目，与水洞沟出土石制品的基本信息正好衔接。

作者单位：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科技考古研究院

文章转自：文博中国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