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考古大家的小故事

       杨泓先生是中国著名的考古学家，他在美术考古、古代兵器、魏晋南北朝考古等领域颇有建树。2021年底，《杨泓文集》在文物出版社出版，全书五卷六册，包括《考古学》《古代兵器》（上、下册）和《美术考古》《艺术史》《考古文物小品》。其中《考古文物小品》收录杨泓回忆考古学家、文物专家的文章，揭示了他们鲜为人知的一面，透过这些小故事，我们可以领略到大家的别样风采。

       宿白（1922～2018）是中国佛教考古的泰斗，北京大学考古系第一任系主任，也是杨泓的老师。宿白给学生们上魏晋隋唐考古课，上课时他说得很快，学生听讲时必须全神贯注地记笔记，否则就跟不上讲课进度。宿先生在课堂上一边讲一边画图，常常画满一黑板。我听上过宿先生课的人说，上宿先生的课是很辛苦的，学生课间甚至来不及上厕所，因为他得抓紧时间把黑板上的图照抄下来，否则下节课一开始，宿先生就把这些图都擦掉了。

▲宿白先生带杨泓（左）在龙门石窟考察

       1953年，杨泓考入北京大学历史系，后来选择考古专业，跟着系里的刘慧达老师学习考古绘图。那时候照相机是新奇玩意儿，不少同学热衷于拍照，不太重视绘图。刘慧达认为，考古工作者只有亲自绘图才能深刻地认识所研究的对象，拍照通常只能表现其外貌，好的线图则可以揭示其实质。刘慧达告诉杨泓，宿白先生的研究文章都是自己绘图的，因为他有着深厚的绘画功底。宿白曾经跟着画过《开国大典》的董希文学油画，挂在宿白家里的油画，就是他自己的作品。为此，杨泓和几个同学特地去拜访宿先生，主要目的就是去欣赏宿先生画的油画。

       夏鼐（1910～1985）是中国现代考古学的奠基人之一，担任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1977年改属社科院）所长30多年。他以学识渊博、治学严谨而著称。据杨泓记忆，夏鼐对于平辈的学者在治学中出现的问题不太客气，但是对年轻人非常和蔼。面对年轻人在工作中出现的问题，夏先生从不发脾气，而是耐心地讲解，并且指出具体问题，告诉他们该去查找什么文献，连版本、页码甚至哪页第几行，都写得清清楚楚。如果是外国资料，夏先生便亲自把书找来，径直翻到那一页，再拿给他们看。

▲杨泓（右）与夏鼐先生

       1958年杨泓从北大毕业，被分配到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除了学术研究，也从事《考古》杂志的编辑工作。夏鼐主张，研究人员最好受过编辑工作的训练，如果不能参与编辑稿件，至少也要帮所里刊物审阅作者来稿。受过编辑训练的研究人员，写出来的文章是不一样的。夏先生本人在审阅稿件时非常认真，经他看过的稿子，天头或稿边都留有他用蝇头小楷写的意见。而且他很少压稿，上万字的文稿，常常是三四天就阅毕退回。

       考古所的资料室是一片平房，专门辟出最里面一间作为外文阅览室。夏鼐是伦敦大学埃及考古学博士，他经常钻进外文阅览室，在里面查阅西文资料，把时间都忘记了，于是出现了下面一幕：中午吃饭时间，资料室的工作人员准备去食堂打饭，他朝着阅览室大喊“有人吗”，没人回答，就把门锁上吃饭去了。夏鼐发现自己被锁也不着急，回到里屋继续翻书。等工作人员吃完饭回来，打开门才发现，自己的所长被关在屋里头了。

       王世襄（1914～2009）是著名的收藏家、文物专家，他对中国古典家具的研究迄今无人能超越。杨泓与王世襄是忘年交，两人相识于20世纪50年代末，交往长达半个世纪。20世纪70年代中期，众人都有空闲，于是吃完晚饭，杨泓步行到芳家园15号院，去北屋找王世襄和他夫人袁荃猷聊天，每周至少去两三回。王世襄的厨艺在文物考古界很有名气，他经常批评杨泓不谙家务，是个书呆子，并且耐心教导他，要懂得用最普通的食材，为家人制作可口的菜肴。说到兴起时他就撸胳膊挽袖子，亲自进到小厨房，做两道拿手菜（图三）。

▲王世襄和夫人袁荃猷

       王世襄总是真诚待人，对于海外来京向他求教的年轻人更是来者不拒。有两个台湾来的女青年找他求教，王世襄让杨泓和孙机给她们讲中国早期家具的考古标本。一般人讲课，通常会选择教室或者办公室，可是王世襄讲课的地点与众不同，是20世纪80年代北京第一家个体餐馆——悦宾。杨泓他们在悦宾的里间讲课，饭店的女掌柜也陪在一边，全程听讲，从此对文物考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打那以后，老掌柜一见到杨泓就特别热情。她还告诉杨泓，开业时她把王世襄的题字贴在墙壁上，后来饭馆重新粉刷，不小心把题字给毁了，一想起这事她就后悔不已。

       除了上述三位大家，《杨泓文集》里还讲述了苏秉琦、阎文儒、安志敏、佟柱臣、徐苹芳等考古学家的故事。这些老专家均已仙逝，但是通过杨泓的文章，他们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在读者面前，令人动容，感怀不已。

（作者：郑彤，系文物出版社编审，本文图片均选自《杨泓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