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的大唐“悬案”——《兰亭序》事件始末
当年此日花前醉，今日花前病里销。
独倚破帘闲怅望，可怜虚度好春朝。
农历三月三日正值春天，元稹这首《酬乐天三月三日见寄》写的便是这个日子。春天气候多变，人容易生病，古人便在三月初三过上巳节，目的是洗濯污垢、驱除邪气、消除不祥，顺带游山玩水。这节也叫祓禊，源于古代巫术“除恶之祭”。
上巳节，现在不受重视，但在古代却十分隆重。出发前要沐浴熏香，男男女女都要把压了一冬天箱底的好看衣裳穿上。文人要赋诗，女人则采兰，共赴河边嬉游玩乐，节酒更是不能免的。
杜甫在《丽人行》中说：“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这段诗描绘的就是上巳节天气大好，贵族女子盛装出行，赴郊外河边游玩的景象。
而皇室过上巳节的排场则更加隆重。王维曾陪皇帝、太子、王公们过上巳节，他在诗中说：“故事修春禊，新宫展豫游。明君移凤辇，太子出龙楼。赋掩陈王作，杯如洛水流。金人来捧剑，画鹢去回舟。苑树浮宫阙，天池照冕旒。宸章在云表，垂象满皇州。”妥妥的天朝盛事，官民同乐。
从盛世大唐上溯约400年，东晋著名书法家王羲之过上巳节的方式更是十分风雅。永和九年（353年）上巳，王羲之招集文人雅士、士族子弟在河边饮酒赋诗，共度佳节。大家坐在小溪一侧，仆人把装满酒的羽觞（一种椭圆形带两耳的酒杯）放入溪水当中，溪流曲折，羽觞停在谁面前，谁就要饮酒赋诗，赋成大家鼓掌庆之，赋不成则罚酒三杯，称为“曲水流觞”。这一天来参加雅集的有四十余人，共赋新诗三十七首。王羲之的小儿子王献之也参加了诗会，可惜当时只有九岁，未赋新诗。
三十七首新诗编成《兰亭诗集》，大家一致推荐东道主王羲之作序。王羲之酒后微醺，提笔写成一文，便是流传至今的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
唐武德四年（621年），朝廷设置修文馆。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后，对外武功卓绝，对内文治发达，有《晋祠铭》《温泉铭》等书法作品传世。大唐皇室受太宗影响，唐高宗李治、女皇武则天、唐玄宗李隆基等人都是书法高手。太宗时期。修文馆得到重视，改名弘文馆，聚书二十余万卷。设学士，负责校正图书、教授学生。
据《唐六典》记载：“贞观元年，勅见任京官文武职事五品以上子有性爱学书及有书性者，听于馆内学书，其法书内出。其年有二十四人入馆，勅虞世南、欧阳询教示楷法。”这条记载说明唐代中央政府官办书法教育已经常态化，不但在弘文馆专门设书法一科，还命当时的著名书法家虞世南（558~638年）与欧阳询（557~641年）教授楷书。
虞世南是太宗近臣，死后配葬昭陵（唐太宗李世民陵寝）。据《容斋随笔》卷七《虞世南》载：“虞世南卒后，太宗夜梦见之，有若平生。翌日，下制曰：‘世南奄随物化，倏移岁序。昨因夜梦，忽睹其人，追怀遗美，良增悲叹！’”又据《旧唐书》卷三十载：“太宗尝谓侍中魏徵曰：‘虞世南死后，无人可以论书。’”
虞世南是王羲之七世孙智永和尚的亲传弟子，得王氏笔法。也许是受虞世南影响，太宗对王羲之极为痴迷。甚至因为王羲之独女字“孟姜”，太宗便给自己的女儿临川郡长公主取名李孟姜。还曾亲自为《晋书》中的《王羲之传》作赞，评王羲之书法：“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并说：“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
弘文馆的学生学书法，“其法书内出”，法帖都来自皇家内府的收藏。唐太宗是除梁武帝外第二位以皇帝之尊收集王羲之书法的人。据唐代张彦远《法书要录》卷四载，贞观十二年共收得“二千二百九十纸，装为十三帙，一百二十八卷”。唐太宗搜寻王羲之书法，使得“一时天下王书翕然几尽”。然而他遍览内府所藏，唯不见天下闻名的《兰亭序》，这自然成了一个极大的遗憾。
一日，唐太宗与魏徵（580~643年）闲聊。魏徵告诉太宗皇帝，《兰亭序》由王羲之五子王徽之传至其后人王法极。王法极出家后以字“智永”行，人称智永禅师，亦称永禅师。智永去世前将《兰亭序》传给了徒弟辨才和尚。辨才亦是名门之后，乃梁司空袁昂玄孙。辨才对《兰亭序》爱惜倍至，看得比性命还重要，若想求之，恐怕极为不易。即便如此，李世民仍然下诏，要见辨才。
从此，这位辨才和尚再无岁月静好。
辨才当然知道朝廷在收集王字，想也不用想就知道皇帝诏见是为何事，无奈只能以“拖”字诀相对，借病不应。只是诏书连下三次，再不去就真把皇帝惹急了，后果不堪设想。
辨才到京，皇帝问《兰亭序》下落，辨才言战乱遗失。皇帝又把《兰亭序》赝品给他看，以期使他露出破绽，辨才却对赝品赞叹不已，皇帝无奈将其放还。途中，皇帝派人去搜辨才住所，得智永《真草千字文》，独不见《兰亭序》。无计可施之时，召群臣议之。房玄龄举荐萧翼，言其有才，通书画，或能有办法。李世民召萧翼议事，萧翼说只要借给他几件王羲之真迹，便能办成此事。
王家与萧家的先人过从甚密，两家亦有通婚。如齐高帝萧道成（427~482年）之孙萧子云（487~549年）娶妻琅琊王氏。梁简文帝萧纲（503~551年，梁武帝萧衍三子）的皇后是王洽（王羲之堂弟）的七世孙女王灵宾。而萧翼是梁元帝萧绎（508~555年，梁武帝萧衍七子）的曾孙，作为曾经的皇族之后，萧翼举止、仪表、修养自非一般人可比。萧翼换上青衣长衫，扮成流落江湖的书生，坐船来到浙江永欣寺，寻机接近辨才。
萧翼与辨才均是博学多才之人，两人吟来诵往，诗文应对，一时觉得相见恨晚。盘桓数日后，萧翼认为时机成熟，对辨才说：“家父喜二王书，收有真迹。我虽流落江湖，却不敢售卖。”辨才本是王家门徒，便欲求见墨宝，萧翼言明日取来示之。
第二日，萧翼果然带来几件王羲之真迹。辨才观毕评价道：“虽是真迹，尚非绝品。”萧翼出言相激，说辨才不识王字。辨才便答自己收藏的王字比萧翼所示精彩得多。萧翼再激，说《兰亭序》已佚，没有比这更好的王字了。辨才说自己的师父智永便是王羲之的七世孙，自己收藏有师父传下的《兰亭序》，若不信，可明日来观。
翌日，萧翼又来。辨才扶梯自房梁密洞取出《兰亭序》给他看。萧翼看后啧啧赞叹，并把自带的王羲之墨迹留于辨才处，用以比对观赏。日久，寺内僧人均不把萧翼当外人。一日辨才外出，萧翼来寺，对小沙弥说来取书。萧翼从房梁密洞中取出《兰亭序》和自带的王羲之真迹一起拿走，直奔驿府。亮出钦差身份，拿辨才入狱。
这便是传说中李世民巧取豪夺《兰亭序》的故事，如此不堪之事却被后人附为雅事，实在可怜了辨才和尚。有人会问，唐太宗李世民要取《兰亭序》，为何不见虞世南身影。萧翼骗取辨才《兰亭序》一事不见于《旧唐书》《新唐书》，《太平广记》第二百零八卷《书三篇》刊载此事全过程，另《唐传奇》有《兰亭始末记》一文记述此事。此事书法史中流传最广，历代也有不少以“萧翼赚兰亭”为主题的绘画作品。但这些材料都没有记载此事发生的具体年份，可能是发生在虞世南身后，也可能在其生前。虞世南与辨才是师兄弟，均为智永学生，即便虞世南此时在世，恐怕也会以尊师为由避开。也有学者认为萧翼骗取辨才《兰亭序》一事为后世假托，但唐太宗得到《兰亭序》却是真的。唐太宗李世民得《兰亭序》后“宝惜者独此书为最，置于座侧朝夕观赏”，亦不独占，命拓书人赵模、韩道亨、冯承素、诸葛贞描摹，各拓数本赐予皇子、诸王、近臣，又命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分别临摹副本。
人终有老去之时，李世民虽贵为皇帝亦逃不过时间的磨砺。李世民临终前对太子李治说：“吾欲从汝求一物，汝诚孝也，岂能违吾心也？汝意如何？”（《太平广记》第二百零八卷《书三》）李世民所求之物，便是《兰亭序》。他是向李治提出要求，待他死后将《兰亭序》同葬。
但世事难料，唐末天下大乱，五代后梁统辖关中的节度使温韬挖墓上瘾，唐太宗李世民的陵寝昭陵便是他挖开的。据北宋郑文宝《法南余载》一书，参与盗墓的郑元素（温韬的外甥）曾对学生舒雅说：“（昭陵墓室）两厢皆置石榻，有金匣五，藏钟王墨迹，《兰亭》亦在其中。嗣是散落人间，不知归于何所。”
《兰亭序》文章本就是名篇，后世《古文观止》选其文，书法更是绝品。赵孟頫劝人学《兰亭序》时说：“昔人得古刻数行，专心而学之，便可名世，况《兰亭》是右军得意书，学之不已，何患不过人耶。”
但学《兰亭序》并非易事，赵孟頫又说：“东坡云‘天下几人学杜甫，谁得其皮与骨。’学《兰亭》者亦然。黄太史亦云：‘世人但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此意而非学书岂不知也。”
因为《兰亭序》的重要，我与邓宝剑老师共同主编的《双观帖》丛书，第一辑便收入四本《兰亭序》，分别是四种刻帖的唐宋拓本与虞世南、褚遂良、冯承素、赵孟頫四人的临摹本对照、双观，以期沿着古人学习书法的临摹之法窥见碑帖之光。
书 名：“双观帖”系列丛书（全20册）
出版日期：2021年3月
定 价：855.00（元）
售 价：684.00（元）
